隱約的風鈴聲在風中回響……

他來了，他最終，還是來了……

此時此刻，她的內心是無比糾結——她多麽希望他來，這樣就能夠有一個人與她一起分擔心中的痛楚；但是，她更不願意看到他的出現，更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。

她違背了他們彼此之間的諾言，甚至連他們的骨血都……她已經沒有臉面再去見他了，一切都回不去了，她紫紅色的眸子裏，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光芒……

她現在只想報仇，為爹爹報仇、為哥哥報仇、為逝去的孩兒報仇……可她並不想傷及無辜，當然，她心中所指的“無辜”恐怕也只有夢亦辰一人了。

不能再猶豫了，若是等到他來了，自己就真的沒有機會了。

一不做，二不休。

泠如韻的目光早已死死鎖定在百米之外的雁林緋身上，血眸間積滿了仇恨。

也許，這茫茫地界，再沒有人能阻止得了她了——由於她的“至陰之體”，她竟然將“盤陰石”從向九天體內輕而易舉地抽取了出來，並將其煉化。有了這盤陰之力，與她的“至陰之體”完美融合，她的修為接連突破了好幾重，直逼仙界的“無墟”之境。

況且，雲曦掌門雁林緋剛剛受了她兩掌，已元氣大傷。眼前，也很難找出實力可以與她相抗衡之人了。

她緩緩地閉上血紅卻又清冽的雙眸，眉心淡紫色的印記隱隱閃爍。

天色瞬間昏暗下來，烏雲與雷電籠罩天地。

風鈴聲愈漸清晰，再晚就真的來不及了，而她自己早已經沒有了退路——只要能殺死雁林緋，為爹爹哥哥報仇，寧願他恨自己一輩子。

“泠姑娘，這都是向九天編造的謊言啊……他詭計多端，不可輕信……我掌門師兄是被冤枉的！”長蓂喊道。

“住口，不準你說我哥哥！”泠如韻怒吼。

雁林緋揮揮手，“師弟不必再說了，如今她已被仇恨和心魔所控制，她是不會聽你說的……”

一道耀眼的青綠光芒從她指尖閃過。

——是“黃泉”劍！

“雁林緋！”隨著一聲咆哮，她挾風而去。

雁林緋的臉上，卻露出平日裏所未有的鎮定，絲毫沒有躲閃之意。

“師兄，小心！”長蓂從雁林緋身後拔劍而出，想要擋下泠如韻的一擊。

可是，以他的功力，與現在的她相比，簡直是螳臂當車。

“師弟，切莫沖動！”

雁林緋話音未落，長蓂早已被泠如韻重重地一掌擊開，口中的鮮血噴湧而出。

眼看“黃泉”劍要達到雁林緋面前，這仇終於可以得報了……

可是，這一切，都將在下一秒停滯。

“亦辰！”“大師兄！”

“長蓂、羽塵師叔，保護好師父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韻兒，收手吧！”

他終究，還是站在了她的面前。

泠如韻心頭一顫，卻又咬緊牙關。“你閃開，不關你的事！”

“可他是我師父！”

“如今你已被逐出師門……便不再是他的掌門首徒了……”

“我從小被父母拋棄，是他將我撫養長大，一日為師，終身為父，師父這個恩情終是要還的！”夢亦辰竟硬生生地空手死死握住“黃泉”劍刃。

“黃泉”劍是何等之神物，又豈是他那人肉之身所能白白承受的，更何況是現在修為盡失的他……

夢亦辰緊握劍刃的手早已血光四濺。

緊接著，泠如韻竟硬是被他一步一步逼退了回去。

這，仿佛又到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。

她好像失了魂一樣，搖晃著後退了幾步。

夢亦辰如今本就是肉體凡軀，又因為流血過多，現在連站穩的力量都沒有了。

兩人雖只有十步之遙，但她能夠清楚地聽到他沈重的喘息聲。

他們彼此默然相對而視，這是，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她的眼神是那樣的陌生。

“連你一定要攔著我嗎？”泠如韻冷冷地問道。

他並沒有回答。

洶湧的淚水一下子從她眼眶中溢了出來，“為什麽，為什麽……就因為他是你的師父！而我……又是……你……你的什麽……爹爹走了，哥哥也走了，連我們未出生的孩子也沒了……”

夢亦辰一驚，嘴角不禁顫抖起來，“孩……孩兒……”

“為什麽，為什麽……連我……我最愛的人都攔著我……我什麽……都沒有了……沒有……”

“可是你還有我啊！韻兒……”夢亦辰緊緊將她抱在懷中。

無助的她在他溫暖的懷裏痛哭著，最終，連淚水也哭幹了……

“對不起……亦辰……這個仇，我是一定要報的……就是他，害死了爹爹和哥哥……害我家破人亡——”泠如韻將夢亦辰一把推開。

夢亦辰口吐鮮血，半跪在地上，“韻兒，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，這……都是向九天的陰謀啊！”

“你……你胡說！”泠如韻擡起手中的劍。

兩邊的人只是遠遠地望著，都不敢輕舉妄動。

“掌門，大師兄如今已受了重傷，這樣下去……”水玉子在一旁替夢亦辰擔心道。

“由他去吧！”雁林緋只是淡淡地說了四個字。

而夢亦辰與泠如韻二人彼此僵持著。

泠如韻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恐怖的微笑，“你以為……你能攔得我嗎？”

她手中的“黃泉”劍只是在空中輕輕一挑。

對面陣中雲曦弟子的慘叫聲便不絕於耳。

“韻兒，住手！”

又是一劍！

“啊——”

“住手……住手啊……不要不要……”夢亦辰苦苦哀求道。

“你這……是在求我嗎？看見了吧，我若是現在想要雁林緋死，他估計早成了我的劍下鬼了……”

“不要不要……韻兒，你不再執迷不悟了……放在仇念吧……我們不是曾經約定要一起離開，只有我們……難道你都忘了嗎……”

“我沒有，我永遠都不會忘……”說著，她竟哽咽住。

“今天……只要我夢亦辰活著……就不要讓你過去的……你若執意要這麽做，好，我這條命……可以說半條是師父的，剩下半條算是你給的……我就先把這半條命還給劍，讓你刺我三劍，我若是還沒倒下，就是拼出那半條命也要保護師父！”夢亦辰的語氣是如此地堅定。

三劍？豈用得了三劍。“黃泉”，就算是一劍，估計他便早已不入輪回了。

“你這是……在逼我？”

她低下頭看了看手中的“黃泉”劍，刃間透出一道寒光。

“韻兒，你一定要苦苦相逼嗎……你想殺他，就先殺了我吧……”話沒說完，“嵐兮”劍被夢亦辰從背後抽出。

他緩緩擡起劍，指白了她。

泠如韻一驚，他……他竟然拿劍對著自己……他難道……真的要對我動手嗎？他怎麽忍心……

就在她思緒停滯的一瞬間，“嵐兮”劍鋒突然一轉，楚亦辰將劍刺進了自己的胸腔。

“大師兄——”“不要！”

他迅速感覺到一股鹹腥在口中翻湧，一絲紅跡順著他嘴流下。

“既然你不願意動手，我就替你……”夢亦辰接著又將劍拔出，一串血跡灑在地上。“這一劍，是你我絕情之劍，這半條命還給你，今後你我之間互不相欠……咳咳……”

這時，天色驟暗，雷鳴陣陣。

不，這不是雷聲，是鼓聲——乃是天兵下界。

水玉子擡頭望見一身披金甲，手持長鉞之人站於天兵三首。只覺其身影甚是熟悉，卻記不起是何人。

待到天兵更近，羽塵才看清，“是……是天狼……”

雁林緋臉上露出一絲欣喜，雲曦弟子中也是一片沸騰，“會天狼……真的是他！”

夢亦辰強忍著疼痛擡起頭來，“天狼……”想不到，當年那個被認為是雲曦同屆資質最差之人，如今竟成了百萬天兵的統領。

“就是有天兵來，也救不了他！”泠如韻狠狠地說道。

會天狼似乎有什麽事情，徑直向從雁林緋飛去。

“什麽，天界叛亂了！”雁林緋大驚。

“連天帝他老人家也身受重傷，被……囚禁起來了……老君也……我這才帶領兄弟們下地界求援……”會天狼說道。

“怎麽會！可……可是如今我們這裏也……你還是速去尋其他仙派救急吧……”

會天狼沒有辦法，“那麻煩雁掌門了，天狼告辭！”

夢亦辰不知他與師父說了些什麽，便匆匆率天兵離去。

“這就……走了？”泠如韻望向天邊。

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他們兩人身上。

“韻兒，若你現在回頭，我們還可以……”

泠如韻搖搖頭，“不，我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……我終於明白，仙魔終是殊途，我們根本沒有可能……”

“何者謂仙，何者謂魔，這一切只不過是你心中的執念罷了……咳咳……你又何必執念於此呢？”

“執念……好一個執念，那你的執念又是什麽？”

“我的執念？是……”

“你不說也罷，你真的以為我殺不了你？”語罷，“黃泉”劍又指向了夢亦辰。

這個畫面，是如此的熟悉，就像當年遙畫玉拿劍指著他一樣，浮現在他腦海。上一次他選擇了用自己擋住了玉兒的去路，而這一次……

夢亦辰緩緩閉上了眼，一絲淚光從他眼角滑落。從采藥初遇、為她療傷……再到獄中相救、一念定情……又到共赴白民、冥界死救、洞房花燭……那一幕幕，她那甜美的笑容在他腦海中繚繞……

從那時起，他們的命運就被緊緊連在了一起……

“唰——”“黃泉”劍從她手中彈出，向夢亦辰飛去。

當劍鋒離他的胸口只有半寸之遙，停了下來，不斷地旋轉。

果真，她還是下不了手，低下頭去，眼珠一顆一顆重重地砸在地上……她還是放不心，畢竟兩個人曾經……

夢亦辰又睜開了眼，她還在猶豫，他知道，她忘不了過去，他也不想讓她為難。

“韻兒……你不是問我的執念是什麽……我的執念……是……”他嘴角微微上翹，露出一絲笑容。

她突然覺得有股莫名的力量，將周圍的事物向夢亦辰吸去。怎麽可能？他……他不是修為盡散了嗎……他騙我，騙我……

“就是……你啊……”

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。

“不要！”這兩個字她喊得撕心裂肺。

“大師兄！”“亦辰——”

“黃泉”劍已經穿過了他的身體，他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的釋懷。

夢亦辰跪倒在地，用力一把“黃泉”從胸前拔了出來扔了出去。

“你個騙子！”泠如韻用把“黃泉”召回來，可誰知沾了夢亦辰的血後，卻沒有了反應。“夢亦辰——騙子，騙子——”

“韻兒，不要——”

“啊——”泠如韻“哢嚓”一聲將自己右臂斷下，鮮血從她衣袖中滴下，斷骨化作一柄骨劍，向雁林緋走去。

夢亦辰一下子撲了上去，雙手死死地抱住她。“韻兒……韻兒……不要不要……”

“你放手……你個大騙子……放手啊……啊……”淚水更是決了堤。

他緊緊地抱著，撫摸她的頭，“乖……韻兒……我在我在……是我是我啊……你要是恨我……”

“為什麽，為什麽要攔著我……啊……為什麽不讓我殺了他……”她用骨劍在夢亦辰的背了劃了一道又一道。

每一道，都深深劃在他的心裏。

“為什麽……為什麽……為……”她終於沒有了力氣，暈了過去。

“韻兒韻兒……”見她沒了動靜，他才露出笑容。“我把……一生都輸……給了你……可這一次……我……我贏了……”

他的眼前漸漸昏暗下來，他終於再不用想什麽事情了……

韻兒……對不起……冥冥黃泉，再不覆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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